草莓族青春日誌4 162X130CM 油彩畫布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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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繪畫外一章:記「自以為是台灣人」

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美術系所助理教授
陳貺怡

「自以為是台灣人」一展集結了李承道、尤瑋毅、羅展鵬、黃沛涵四位年輕藝術家的油畫作品。乍看之下是多年台灣學院傳統洗禮之下所訓練出來的「寫實功力」的累積、展示與炫燿,彷彿一場賣弄技巧的鋼琴演奏會。
四位年輕人各以神乎其技的寫實手法,逼真地描繪足以與照片媲美的各式人物肖像:男人、女人、年輕人…,在一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場景,以一種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姿態出現:無庸置疑地,很容易辨認的,這些是台灣人。
選擇以寫實技法的油畫來畫台灣人,事實上無可避免地超越繪畫本身的問題,而牽涉到文化議題。這些是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不要被表象所矇騙,他們絕不只以技巧的展現為滿足。
在這其中當然首先有對油畫的諸多思考。油畫這種媒材獨步西方畫壇四、五百年,而台灣也基於某些歷史因素產生了蓬勃的油畫市場。在台灣的藝術學院教育中,「西畫」此一類組長年以油畫為主要的創作媒材,四年學院的主要目的是在畢業時能製作出一幅像樣的一百號以上的作品,在筆者做美術系學生的1980年代,對「西畫組」的學生而言,油畫若不是唯一的選擇,最起碼是上上之選!但在2007年的今天,選擇油畫,特別是寫實風格的油畫,倒不見得是那麼明智的抉擇了!台灣在從日據時代引進油畫,直接從印象派起跳時,即需面對一個「西方媒材、日本老師」的定位問題;近年則由於資訊發達,西方的藝術現況幾乎以直播的方式進入台灣學生的腦袋,兼之全球化潮流散佈與世界接軌的夢想,使青年學子紛紛放棄已被宣判為老朽的油畫,轉而嘗試攝影、裝置、錄像、數位等新的媒材。
然而這四位年輕人選擇「開倒車」,當然並非出於無知,乃是出於策略。
選擇一個古老的媒材,等於選擇了歷史。任何在其上的操弄,等於操弄此一媒材所夾帶的歷史。繪畫/油畫自文藝復興以來獨步了西方藝壇四、五百年,卻在進入現代主義(modernism)的時代之後面臨一種相當特殊的命運。畫家Paul Delaroche「繪畫已死」之感嘆,當然始於攝影的發明,但其實真正促成繪畫終結的乃是其自身的發展。誠如德國文件展主辦人Manfred Schneckenburger的分析,我們所謂的現代主義基本上可以有兩種定義: 「一,藝術尋找歸回自己的路徑,即Clement Greenberg嚴格的『目的論』(teleology):『繪畫即繪畫之自我批判』;二,藝術持續地向非藝術敞開,即Peter Bürger 的前衛左派理論。一是線性發展,一是使藝術一再地屈服於革命之下。」 繪畫是在這雙向發展中逐漸地失勢,隱沒,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改變,幻化了!但並非死亡或消失。在1980年代「現代主義」被宣稱「終結」了之後,根據Schneckenburger的說法,此二路徑在120年的「前衛」之後都帶到「後現代的靜態的折衷主義」。而80年代之後的西方藝術家也因此積極地考慮將繪畫重新納入作品的可能性。80年代以來,繪畫因此一反常態的重新佔據藝術舞台,且毫不猶豫地表現出保守、後退、平庸等特性。從各種風格的自由運用,到經典作品的直接挪用,甚至風格的放棄,都是藝術家們反現代主義之具策略性的表現手法。
這四位年輕藝術家也嘗試在同儕們認為繪畫已無甚可為的情況下,重新思考
繪畫的可能性。這種情況與上述西方80年代藝術家所面對的雖不盡相同,但都首先是一種圍繞着此一媒材的思索。誠如李承道所言:「我不覺得有放棄過去花了這麼多時間才能掌握的媒材的必要。」畢竟,媒材的新穎並非創新的保證,他們所採取的姿態是一種反「台灣學院主義」,如果若干年前是印象派,目前則是某種程度的「前衛主義」: 枯乾冷硬、了無生趣、低限、形式主義。他們因此毫不猶豫地採用一種可能被稱為追溯的(rétroactif)的風格,以倒退(rétrogarde)來對抗前衛(avantgarde)。當然,這種倒退的本質其實是一種吊詭的前衛。李承道大膽引用西方繪畫史,最顯著的當然就是一再被後世藝術家引用的卡拉瓦喬(Caravaggio),巴洛克時期桀驁不馴的將繪畫帶往一種「寫實主義」的先驅。在此點出「寫實主義」的雙重定義:一是形式上的寫實,巨細靡遺地描寫,直到真假莫辨,現實與幻象融合為一;一是內容上的寫實,與生活,特別是市井小民生活的關聯,幾乎是「社會寫實」。也是這四位年輕藝術家對冷漠的、崇智的、西方的現代主義之明白對抗,此一寫實是一種由內到外的完全寫實,在引人炫目的逼真描繪下,在卡拉瓦喬,或藉由學院訓練獲致的西方傳統肖像畫、靜物畫、或照相寫實主義、或某種表現主義之下,覆蓋著的是台客、草莓族、美女經濟或台灣男人的私密狀態!


李承道是深思型的藝術家,對於台灣社會中,藝術所扮演的角色與其功能有很多思考。他對「主流文化」不感興趣,雖然家世背景經歷等,使他一直對台灣所謂的「畫壇」有種切身的認識;而也正如他的作品所明白顯示的,是一位具有知識與天份的油畫家,對油畫的專業有研究且能熟練掌握。但台灣油畫的市場走向與品味不能為他所認同,他轉而探索「次文化」的領域,試圖尋求一種突破,因此鎖定「台客」為文本,不僅強調「台客文化」本身大量吸收其他文本(古今、中外、精神與消費、高貴與低俗)的特質,也在作品中大量重複地進行「引用」(古典、寫實主義、肖像畫、靜物、卡拉瓦喬等等),但並非單純與直接的,乃是加以改造、扭曲、錯位、濃縮或編輯,最後不著痕跡地幻化成一幅他所謂的「米克斯式台灣古典繪畫」。很奇異地,對於「台客文化」,或「台客現象」並無太多批判,反而有一種隱隱然的翻案。


羅展鵬則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本身就是草莓族的他所繪製的〈草莓族青春日誌〉可能只是描繪自己生活週遭的人物,但以一種1970年代流行於美國的照相寫實主義(photorealism)的方式,事實上應稱之為「數位照相寫實主義」,因為大量地使用繪畫軟體將攝影影像加以變形、添加、修改色調等,然後再以油畫「再現」這本身已是「再現」,且經過修改的現實。歷時相當久的製作過程,目的是追求一種「更完美的存在」。從某種角度而言,與70年代的照相寫實主義者可能有目的上的吻合:對低限與觀念的藝術的反動,對「再現」的思考等,但羅的作品其實可能更是一種「草莓族特徵」的體現:追求一種脆弱的、表象上的完美,如影像般的虛幻與薄質。不同於李承道的迂迴,整幅作品其實是一幅特大號的「自拍」,不帶任何批判地提呈某些切身相關的文化現象,因此也顯得格外具有說服力地直接與簡潔。


黃沛涵是唯一的女性藝術家,她的油畫作品強調材質,採取濃重的顏料厚塗堆疊,或以稀釋的顏料潑灑、滴淋等技法。此種技法的選擇繼承自林布蘭特在〈牛肉〉(boeuf écorché ,1655)中的意圖:以顏料來堆砌「肉體」的質感。她關切的是藝術家自己的身體,女性的身體,台灣當代消費社會中所謂「美女經濟」中的具體目標,其實也是藝術家本身難以擺脫的縈繞。


尤瑋毅以諧謔的筆法暴露台灣大男人西裝筆挺下的私密狀態,在他的作品中安排了一種特殊的視角,讓觀眾陷入一種偷窺者/揭發者的窘態。並且毫不猶豫地輪替各種不同的風格,從一個作品到另一個作品,極度光滑的,或帶著筆觸的;寫實的,或表現的。

四位年輕藝術家各自從不同的角度出發,顯露出不同的風格面貌,只在題材上達到一種一致:肖像畫(portrait)。再一次,倒溯成為一種前衛,這個最古老的畫種在經過各種「改裝」之後,仍然履行著反應現實的古老任務,此一現實非他,而是當下的台灣,當下的台灣人與當下的台灣文化。此種文本之巧妙交融,似乎也不得不引我們進入某一種後現代的特徵,即Schneckenburger所謂的「後現代的靜態的折衷主義」。他們的作品無疑的是一種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不論成功與否,都展現了繪畫這種媒材的特質:引人深思、發人深省、值得觀看良久,一再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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