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緩緩的駛在路邊,我與丁薇一路從市中心搭車到了這裡,只見高樓大廈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鄉村的市集,接著便越來越偏僻,終於巴士到了某站,她說到了,我們便下車,

『這裡就是宋庄。』她說。

  我往四周望去,夕陽已經準備好似的即將要落下,未經處理的地面飄逸著黃色的塵埃,磚牆砌好的牆面塗布著各式各樣的標語或箭頭,光明正大的宣示這裡的藝術氣息。

  宋庄

  今早我與丁薇在中央美院的門口碰面,這裡是她就讀的學校,我們見面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在這次來北京展覽的行程即為緊湊,我只能利用切割出來的時間參觀自己想去的地方,這是我與丁薇第一次見面,之前我們都是在網路上聊天而已。

 想像,以我的經驗常常跟現實有一段落差,書上、朋友們、傳說裡各種片段談到的宋庄經由我腦內的合成形成了一個美好的文青想像,我一直都很迷戀巴黎初體驗裡面的文青生活,與妖嬌美女裸體而且糜爛的躺在沙發上,打開毛語錄,批判愚蠢的社會中堅份子然後愉悅的性交,或許還空氣中瀰漫著淫靡與文化氣息融合而成的特殊氣味隨著大麻裊裊升空,薰染了具有歷史感的天花板...雖然我過著汲汲營營又資本主義的社會中堅份子般的腐爛生活,但巴黎初體驗還是透過美好的鏡頭角度與深度的美學還是帶給我很有詩意的想像藍圖。


  然而我一望向宋庄,顯然與自己的腦內假想是有一段落差,是可以預料,只是沒想到這麼巨大,我意味深長的長吁一口氣,丁葳頗具興味的看著我說:『這裡人口登記是五千位藝術家,不過實際上,大約有七千位兒吧』她操著北京口音說道,她是個北飄,不過口音已經難辨。

  七千位?我笑了,其實北京仍然寒冷,我笑出來的氣息在眼前形成一團白霧般的團狀物,然後輕盈的飄逸起來,讓我想到陸川的可可西里這部片。

  我到的時候已近黃昏,我們便信步走進她住在這裡的朋友家裡,某座建築物裡的某公寓裡的某房間,穿越公寓的長廊夕陽稀落的從窗外射入,在遠方的牆壁上投射出一道銳利的切割線,由藍灰色與夕陽獨特的赭色揉合而成,那道陰影如同超現實主義的奇里柯(Chirico)擅長的那道陰影,此時我忽然感到對於自己身在此處的某種荒謬感。
 
  我們在長廊的盡頭停下,敲門,一青年應聲開門,房內有三人,兩男一女正在包著水餃,耶,跟巴黎初體驗的情結倒也頗為類似,可惜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淫靡,頗令我失望。這是間不算大的公寓,大約二十至三十坪吧,兩位藝術家連同他們的媳婦兒住在這裡,用隨意牽連的布作為隔間,分別盤據兩個對角作為臥室,其餘的空間則是佔了四分之一畫布座落與畫具,還有正在窗邊曝曬的衣服,室內昏暗,我們幾乎用著黃昏的光來照明,將滿地的畫布與畫具染的黃橙橙的,我快速的撇了一下他們的作品,毫無驚豔之處。
 
  丁葳示意我隨便坐接著便與他們嘰嘰喳喳的快速的聊起天來,用著我聽不太明白的北京口音,其中一男說到今天我們得吃水餃,便問我台灣有沒有這個習俗,我跟他們說,我沒有印象三月初要吃水餃耶,他們倒是十分驚奇,言談之中他們很客氣的將『內地』說成『中國』,令我頗有好感,想來今天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旅程。

  談話間我起身看了看他們的作品,以我的經驗來到藝術家的工作室最好不要立刻看作品,但也不要太久不看,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氛圍掌握,因為不論你太快或太慢,都會讓藝術家的敏感心靈受傷,看了作品要如何評語更是難事一件,別的我不會,說謊是從小說慣的,倒也難不倒我,當下中肯的讚美了他們的作品。
 
  他們一人是畫著單色系的抽象,另一個則是相當彩色的具象畫,畫單色抽象的人較為年輕,頗有憤青風格,始終沒睡飽的臉對我不太理睬,彩色具象的人則大約三十五上下吧,對我客客氣氣,旁邊則是他的媳婦,從房間內的場景倒他們的穿著以及各種的跡象都顯示出他們絕對不是我們常常在雜誌上看到的中國四大天王,開跑車住豪宅的那一群,而是宋庄七千位你叫不出名字的那一群。
 

 
  他們不是北京人,我便問起他們來北京創作的理由,『說實在的,還是為了機會吧。』彩色具象說。
 
  『自古以來,成功的藝術家都聚集在大都市,這裡機會應該很多吧?』我順勢問起我自己也頗關心的問題。

  他沉吟一會兒,望向他的媳婦,水餃已陸續端上桌了,酸菜水餃,並不是地方小吃,多半為了省錢吧?我猜。『每天起床,看著窗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還不就這樣,等機會吧,機會多是多了,這麼多人,何時能輪得上還難說呢,就排著吧,看哪天被策展人挑中。』他夾起一塊水餃說道,手停落在他胸前,端詳著我,我不禁聯想到了一株巨木下的螻蟻巢穴的形象,我想像起他每日起床,抱著想工作一整天的亢奮心情,提起畫筆的瞬間,環顧四周,望向窗外,看著有七千位藝術家居住的窗外,緩緩的將筆放下的那畫面與那心情。
 
   返程的路上,我與丁薇都因為整日的奔波都疲累的睡著了,我們頭枕著頭,月光罩著我們,迷濛之間我彷彿聽到了可可西里的藏歌。

  宋庄

  這是一個跟所謂當不當代毫無關係的地方,也跟任何操作與策略有效與否完全絕緣之境,但我認為他們與世界依然有巨大的連結,儘管彩色具象與黑白抽象這兩人僅是宋庄的七千位藝術家之二,他們的名字我出了房門就忘了,這輩子大概也沒機會想起來,佔據不了我腦袋中的記憶體,但他手持酸餃,眼望窗外的幽然神情,卻始終烙印在我腦海,我此刻才意識到一件令人恐懼的事實,原來我們早已被世界遙遠地棄置在一個島嶼,遺世而獨立,在與丁薇告別的那晚,我們互祝對方創作順利,她轉身離去後,我看著北京的天空,只想舀一碗淚水邀明月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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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ean200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